秦王好劍，天下求之。東夷南越，西戎北狄，乃尋壹劍於大荒之野。其名鹿盧，修四尺，闊二寸，氣如寒雪，鋒如極冰。刃如殘星而徹骨；勢若龍驤而淩人。劍氣扶搖，沖天徹月，傳之後世，倚之稱雄。輔平王而征犬戎，據函谷而窺周室，舉金戈而破西虜，揚戟鉞而威震天下。穆公使百裏、蹇叔，霸西陲而戰崤山，執幹戚而定秦晉，旃旌蔽空，轅蓋千裏。
孝公之時，仗劍而平甘龍，杜摯，商君佐之，據崤函而修守戰之具，擁雍州而窺覽周室天下。內立法度，資獎耕戰，外連橫而鬥諸侯，東收西河，南通巴蜀，北奪漠上，西定夷狄。張儀走魏而佐惠文，武公逐北而吞義渠，固壹世之雄也。然趙武靈王胡服騎射，終身死人手。昭襄使白起、王齕攻趙，坑四十萬，復入楚之郢，奪太阿之銳。
然昭襄不仁，賜武安君死，鹿盧劍下，英靈烈烈，將軍殞命而埋骨於野。及至始皇，奮余烈而吞天下，履至尊而至六合。揮鹿盧而攻韓魏；使王翦而征燕趙，何其壯也！然易水之濱，漸離擊築，荊卿扼腕，燕丹封金。鹹陽宮闕，山門迤邐。圖窮而匕見，引袖而拊胸，繞柱而惶惶，恐懼殊甚，群臣不敢進。惶恐之間，鹿盧難發，鑾殿之上，惟仗藥囊。萬乘之君尚畏於草莽之徒，雄踞之國而險毀於尺寸之匕。鹿盧負背而出，斷股而使八創。仗鹿盧而難禦，因左閭而目眩。舉國上下，為之震撼。雖有崤函之固，鹿盧之鋒，而畏匹夫之勇，其可笑也歟？
至於二世豎子，趙高佞臣。朝野上下，烏煙瘴氣。雄關函谷，破於大澤之囚徒；章邯之銳，敗於亡楚之遺孤；百二秦關，收於泗水之亭長；阿房之壯，付於草薪之壹炬；經年之威，踐於鄙陋之殊俗；累世之業，毀於三載之叛戰。致使四尺鋒銳，沒於塵埃；鹿盧之鋒，汙與佞血；神器之重，毀於壹夕；社稷之安，亡於壹旦。雖鹿盧其利，秦人之勇，不足救之，何也？人心之失而天下之勢異也。
嗚呼！武安冤於劍下，匡洪沒於刃中。趙卒慘為屠坑，邯鄲哀作戮城。天下之民，誰無父母？氓隸之人，誰無生靈？誰無兄弟，如足如手？誰無夫婦，如賓如友？壹旦差池，命殞炮烙；壹稍失手，身死劍鋒！
劍者，百兵之君也。聖王得之而臨天下，禦賢人。壹旦為戮，非為帝道。而為兇器。屍骨彌野，血氣灼日。寒光出而天下為之攝魂，使天下之人，畏極而怒，蒸蒸之民，揭竿而反。劍可禦人身而難攻心也。秦人之哀，後人復哀之，後人哀之而不鑒之，亦與之同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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